没有被打，放心转来存个档。 ( ・ω・)
韩文清伫立在浩渺苍穹之下，遥望苍茫大地上一片绿意。
夏风吹过，草丛倒伏。韩文清把腰杆挺得笔直，冷冷地看了它们一眼。
红黑相间的韩文清，个高，杆长，凌厉而不失威严。出手干净利落，令杂草闻风丧胆，从他身下的刀锋就能看出——还是刚出厂的。
嗯，韩文清是。
一台割草机。
韩文清勤勤恳恳地工作，被他碾压后的草坪不见一丝杂草，平整得令人发指。
他至今犹记得组装完成，被送到外面的世界之后，在广告屏幕里听到的第一句话：
“霸图出厂，一如既往！”
这是霸图公司的宣传语。韩文清一直将它铭刻于心，视之为自己的原则，与荣耀。
韩文清正在收割杂草，机器运转着，喀哧喀哧中，忽然插进一个突兀的声音。
“哎哎哎干什么呢！停停停！！”
一如既往的韩文清怎么会停。况且这停不停，又不是他能决定的。
埋头苦干的韩文清抬起视线。
一根草，迎风摇曳。
“你，说的就是你，还看，看什么看？”
随着说话的节奏摇曳。幅度极其嘲讽。
哦，草。
韩文清不鸟他，继续喀哧。
“哎，你这大玩意儿好像会把我拦腰砍断？”草有点惊恐。
韩文清：“……”就你也敢用“砍”这个字眼？
“不要吧，感觉很疼啊？咱们商量一下，你看我是棵特别的草……”
“一棵草而已，哪里特别。”韩文清朝着草的方向逼近。
“一般的草能和割草机交流吗！？”
“……”竟然无法反驳。
“好吧。”韩文清也是第一次遇到能和他交流的草，于是姑且放过一马，“那你压低身子，贴紧地面，我的刀片就不会割到你。”
割草机喀哧喀哧地走过。
他刚一走，伏在地上的草就直起腰身。完好无损。
结束工作后，韩文清恰巧被停放在能与他交流的草的附近。
“哎哟，哥的老腰。”草随风摇动着腰肢。
韩文清盯着这棵草看。不知为什么韩文清并不想割掉他。他想揍他。
“谢了啊老兄。”草消停下来，“我是叶修。你呢，有没有名字？”
“韩文清。”
“你好老韩。”叶修点头。
“你好。”韩文清也想点头，可是他浑身的骨头又直又硬，动弹不得。于是他的刀片喀哧一声。
“别。”叶修说，“哥浑身发毛了都。”
从此，每次韩文清工作的时候，叶修就自觉趴倒。草茎断裂声混着刀片摩擦从上方经过，短暂数秒却仿佛跨越了光年。
然后叶修挺起身，静静凝视着韩文清笔直的身影渐行渐远。
一机一草独处时就天南海北地闲扯。
韩文清其实对谈天说地没兴趣，但他又不能动，百无聊赖。
叶修说，“哥给你找点事做？”
韩文清说，“什么事。”
“陪聊。”
“滚。”
但是在行动上默许了。
叶修晃来晃去：“呵呵，嘴上说着不要……”
韩文清亮出铡刀。
叶修：“身体也不是那么诚实嘛。”
“老韩，你的名字是怎么来的？”
“我们老板取的。每批送抽检的样品中哪一台最让他满意，他就认那台机做干儿子，随他姓韩。”
叶修：“……”这绝逼是真爱啊。
韩文清也问：“那你为什么叫叶修？”
“一言难尽。首先，要从一只鸟讲起……”
正说着，半空中忽然传来连珠炮似的鸟鸣声。
“叶修叶修你不要脸！不要脸！”
韩文清：“……”
叶修：“瞧，说着就来了。”
“就是这样，它在我头顶上吵吵‘你羞不羞！’的时候，我就灵光一闪。”叶修说，“我也是念过书的，修嘛，是美好的意思……”
是有人类在你附近读过书吧。
韩文清问：“那你为什么姓叶？”
叶修说：“不然我姓什么？草？”
……哦。
韩文清抬头看了一眼，小鸟居然是红色的。很少见。
……为什么脑内突然跳出Angry bird这个词组？
小鸟落到草坪上，跟韩文清打了招呼。
“你好啊，我叫张佳乐！”鸟儿歪着头，很活泼的样子，黑珍珠似的小眼睛里却透着一股子忧郁。
“你好。”韩文清礼节性回应。
“既然你是割草机，为什么不把这个祸害根除？”
这个疑问韩文清也不明白。他沉默着，刀锋寒光一闪。
“悠着点！我觉得它会刮到我的翎毛！”张佳乐扑扇翅膀，离韩文清远远的。
“别那么敏感。”叶修说，“不工作的时候，他只是一个安静的美男子。”
韩文清想，既然我是割草机，为什么不把这个祸害根除？
等张佳乐走了，叶修告诉韩文清：“那只二鸟，曾经和一朵花关系特别好。”
“然后呢。”
“花被一个小伙折走，送给了他的姑娘。”
“……哦。”
韩文清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“别惆怅了，画风不适合你。”叶修说。
“人类可以决定很多东西，包括我们的存亡。但其实这种事都很平常，并不因为我们不是人类。人类也一样，会在无法抗拒的生离死别中挣扎。”
韩文清打断他：“这个画风也不适合你。”
叶修冲他呵呵。
“不过我们的无奈也确实要多些。”
“嗯。”
“比如说曾经有一小片草皮着了火，虽然没殃及到这里，但哥对那次飘来的烟一直念念不忘。深吸一口，沁我心脾……”
“作为一棵草，你不觉得自己的爱好太嚣张了吗。”
“草生苦短，及时行乐。”
“那你就只能自燃了。”韩文清冷漠。
叶修难得严肃：“不瞒你说，哥一直盼望自己是棵烟草。”
夏末秋初。
这天韩文清一如既往地工作。
到了叶修这边时，突然发现他趴得比平常高了那么一点。
虽然是人类肉眼无法捕捉到的差距，但对于他们，几乎是生与死的距离。
韩文清没注意到自己流下了一滴冷油。
好在刀刃堪堪擦过表层，有惊无险。
结束工作后，韩文清有些不高兴：“你怎么回事。”
叶修对他说：“秋天来了啊。”
“所以？”韩文清预感到了什么。
“开始干枯了。”叶修慢悠悠地摇晃身体，“再像年轻时候那么拼，感觉会折断的。”
韩文清没体会过折断的滋味。但他在工厂里听过，他的前辈被用来试验后刀刃断裂的声响，淹没在人们“可惜是次品”的叹息里。
“老韩你别这个表情，更可怕了。”
“哥说过，这些事都很平常。”
终于有一天，枯黄蔓延了整片草地。
叶修说，哥放弃了。要么弯下腰把自己折断，要么被你拦腰砍断。
韩文清说，到现在还不知道用词规范。砍不是能用在你身上的词。
哦，没所谓了。如果真的要死，以上两种死法，哥情愿选择后者。
比起自杀更愿意被仇杀？
是啊老韩，这样我就能找你索命了。
你还不如早点转世成人，找台割草机拆了。
也行。不说废话了，来吧老韩，哥准备好了。
喀哧。喀哧。喀哧。
叶修知道，这是他最后一次注视着韩文清向自己走来，所以才会感觉他走得很慢，很慢。
他要把韩文清的一切都刻画于芯。红黑相间的配色，高大挺直的竖杆，斩天裂地的气场，刀锋运转时喀哧喀哧——
——咔。
嗯？
放在割草机上的手晃了晃。
咔嗒咔嗒。
不动了。
韩文清被停放在草坪边，和叶修一起听那人给霸图客服打电话，气急败坏地投诉发动机无故损坏的问题。
叶修说，老韩啊，哥都准备好了，你怎么这么傻。
韩文清说，可我还没有准备好。
沉默许久。
叶修笑。老韩，你这个傻逼。
一滴露水自干涩的草尖滑落。
韩文清要被送走了。
叶修问，什么时候？
韩文清说我不知道，可能是明天，可能是后天，也可能被遗忘在这里。
叶修大笑。怎么可能被遗忘，你块头这么大。
韩文清平静。在人类眼里，一切不都很渺小么。
叶修被噎了一下。
老韩，哥有点感动，你终于对得起自己的名字了。
滚。
入夜，韩文清被放置在角落里。今夜没有星星，月亮也被乌云遮得严严实实。四下漆黑，他和叶修谁也看不到谁。
老叶老叶。
叶修听到叽叽喳喳的呼喊声，抬头一看。
哟，这不是张佳乐嘛。叶修说，你来干嘛了。
怕你悲伤过度，自绝经脉啊。张佳乐落下来停在他身边。
枯萎的叶修晃不起来了，只能借风势抖一抖。哥不难过啊。什么自绝经脉，当年大孙被摘走，哥也没见你把一身毛褪了。
……叶修你大爷。张佳乐的嗓音不似往日，忧伤劲儿更重了。
哦，正好你来了，帮哥个忙呗。
行，同是天涯沦落人。老叶你说吧。
叶修压低声音，如此这般。
张佳乐听完后一脸难以置信，浑身的翎毛都像遭了晴天霹雳一样炸起。
张佳乐大叫，叶修你疯了！
叶修赶紧拿草尖儿拍他的喙。嘘嘘嘘小声点，别打扰老韩睡觉，小心他把你毛全剃了。
张佳乐压低声音。我不是不懂你的心情，但让我亲自做这种事，太残忍了。
也是。算我欠你的。
重点不是这个好吗，你这是何苦。张佳乐摇摇脑袋。天涯何处无芳草。
……你对我说这个是不是有点微妙？就说答不答应吧。
张佳乐犹豫。
叶修说，我觉得被摘下来那一刻孙哲平想的是，比起插在水晶花瓶里受人赞美，他更愿意被你的小短喙叼往世界上随便哪个旮旯。
张佳乐与叶修对望半晌。
我答应你。
即使隐没在角落的阴影中，韩文清的身形仍然笔挺。
他在想那根到最后也没能割除的草。
“哟，老韩。”
都想出幻听了。
“你发什么呆啊。”
嗯？
韩文清精神一振。发动机“嗡”的一声。
他看见面前立着一只鸟儿。喙上沾着土。爪上沾着土，和血。
叶修的声音再次传来，有气无力的，“插进老韩外壳那道缝里……对对对。谢了啊。”
张佳乐无声地做完这一切，拍拍翅膀，钻进没有一丝光亮的夜幕里。
你怎么回事。
怕你难以抑制相思之情，控制不住开启暴走模式，演变成割草机屠杀事件。
别废话，讲重点。
为了阻止惨剧发生，我就请张佳乐帮了个小忙，把我从土里连根刨出来。
……你是离开泥土也能自养的类型？
要真是，哥一直待在土里干嘛。
那为什么要……！
我想见你。
老韩你别沉默行吗。哥虽然能讲话，但也维持不了多久了。
我损坏之后，修不好就要废弃。叶修，你待在这里，只要等到春天，枯黄又能变成新绿。
这样的春天哥等得够多了。腻了。
我走了之后，还会有新的割草机来代替我。
是啊。叶修笑了笑。
可是不会再有一台割草机名叫韩文清。
叶修说，你再听我念叨几句好不。
叶修说，我没什么遗憾的，陪我度过最后一段时间的是你，有够幸运了。
叶修说，虽然我说过人类也是一样，但终归还是羡慕他们的。他们真的好自由，有爱的自由，有获得和抛弃的自由。
叶修说，希望下辈子我们能在转生为人的世界里相遇吧。
韩文清说，我也希望。叶修，你累了吗？
叶修笑，我不累啊。
叶修说，老韩……
微弱的呼唤被夜风吹散。
世界重新陷入沉寂。
永久关闭发动机之前，韩文清耳畔隐约飘来话语，像是用尽了最后一丝气力。
老韩，真好——
我们永远在一起了。
是啊，真好。
我听见你在笑。
End.
——
你看我写完了。
Happy ending哦。
带了点双花，能不能打tag啊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