这个世界什么都好,
就是可爱的天使太多了
萌不过来_(:qゝ∠)_

鸟异常杂食,请慎重关注

  茶泡河乌  

【双鬼】乡村唯心主义

收录于双鬼本《欢囍事》

期末忙成doge……只能混更庆生TUT对不起!

草完论文如果还有空就补一篇!

策爷生日快乐啊啊啊啊啊恨不能炸成天边一朵庆生的礼花!!!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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是夜。虚空生产大队的队长李轩,带着新来的小朋友盖才捷熟悉环境。为了让身心都感受到自然的美妙,两人肩并肩腿挨腿地坐在乡间的小路上,品尝刚成熟的西瓜。

星光璀璨,惠风和畅,夜幕之下万籁宁静,隐约传来池塘里高低起伏的蛙鸣。他们谈星星谈月亮,谈人生谈理想,从诗词歌赋探讨到人生哲♂学,深入浅出,其乐融融。

盖才捷抡起一柄几近一人高的镰刀,手起刀落,“啪嚓”几声就把整个西瓜分成了完美的八瓣。鲜红的汁液流过刀锋,一滴一滴落进泥土地里。刀刃锐利如初,星光之下泛起诡秘的莹莹光彩。

李轩拿起一牙西瓜,暗自啧啧称奇。这精湛的刀法,这沉稳的气度!真称得上是百里挑一的人才,值得用心雕琢培养。

盖才捷还不知道自己的实力已经被队长高度认可,因为用镰刀切菜砍瓜原本就是初阶修行的基础训练之一,在他已经习以为常。

搁下镰刀,盖才捷顾自啃着西瓜,神色凝重,一言不发。

李轩那是多敏锐的人,立刻察觉到了:“小盖,怎么了?西瓜不甜?”

盖才捷摇头。

“深夜露重,莫非受了风寒?”李轩伸手要摸他额头。

“也不是。”盖才捷不动声色地闪避了李轩一手汁水淋漓,秀气的双眉紧锁,咔嗤咔嗤啃食完了西瓜。他把啃得快要透明的西瓜皮丢了出去,抛成一道凌厉的弧线,似是下定了莫大的决心。“队长,有句话,不知当讲不当讲……”

“不当讲。”李轩安闲自在享用西瓜,不问世事。

“……”盖才捷默。

“逗你的。”李轩露出亲切的金馆长笑.jpg。

盖才捷清了清嗓子。“队长,我犹豫了很久,觉得还是应该鼓起勇气……”

“我已经有对象了。”李轩邓不利多摇头三倍速.gif。

“……鼓起勇气坦白我的身份。”盖才捷用衬衫角儿擦了擦西瓜汁,然后单手举起巨镰。目测几十公斤重的镰刀,他用一只手挥舞起来就跟玩儿似的。

“小盖啊,镰刀尖儿好像直对着我的脑门,是错觉吗?”

“抱歉队长,不是的。”

“对不起我知错了。你先放下,管制刀具,明晃晃的多危险啊。”李轩抬起手往下压了压,息事宁人。

“我是一名见习道士。”镰刀的准头从李轩脑袋上偏移,盖才捷坦诚相告,“加入虚空生产大队,一方面是需要深入群众。另一方面……”话说到一半就生生卡住,貌似纠结着是否应该和盘托出。

 “所以你是来收妖的啰。”李轩淡定地吐掉一枚西瓜子。废话,道士嘛,日常工作不是坑蒙拐骗就是降妖除魔,盖才捷年纪轻轻一脸帅气啊不是,一身正气,怎么也无法联系到前者上去。

“通俗地讲,是这个说法没错。”

“那专业地讲呢?”

“社会实践。”

“……”真是与时俱进啊。李轩对他笑了笑,“那你为什么要告诉我?”

“我进这个村子时,感受到了一阵强烈的妖气。”盖才捷缓缓道来,“实不相瞒,那阵妖气……似乎就缠绕在队长你的附近。”

李轩倒是显得轻松:“你经验不足,感知会不会有误差呢?”

“留在队里的这几天,我仔细观察了。”盖才捷尚显稚嫩的脸上表现出了稍许沉重,道出的每一个字都经过了十二分的考量,“然后发现它一步也未曾离开,与队长紧密相连着,所以能够确信。”

作为灵异事件当事人的李轩缄默不语。正当盖才捷思索着队长是被吓呆了还是无法接受的时候,他突然开口问道:“所以小盖你打算怎么办?”

“就地斩杀,保护队长。”盖才捷毫不犹豫地表明心志,请组织放心。但不知是不是错觉,眼前的队长像是正努力地……忍耐着什么?

李轩垂首沉默半晌,脸几乎快要埋进西瓜瓤里,肩膀似在微微颤抖。过了好一会儿,他才抬起头来:“听上去不太简单啊?”

盖才捷点头:“挺麻烦的。”

“那咱吃完西瓜再说。”

“行。”

正当这一老……一大一少,花前月下,和乐融融之时。

“吃什么吃。”一把清冷冷的嗓音凭空升起,音量不大,却足以使瓜田里的二人听清,“有事儿就解决,不要磨磨唧唧。”

四顾无人,盖才捷顿时极度警觉,亮出镰刀翻身跃起,激起满地尘土飞扬。然而他这番神经紧绷,低头一看李轩却依然在风轻云淡地吃着西瓜,周身浮起淡薄的紫黑色雾气。

“队长……躲开。”盖才捷深吸一口气,紧攥住镰柄的手微微渗汗。他不敢贸然出招,怕殃及一个不明真相的吃瓜群众——虽然实话说,李轩这身陷险情还悠然自得的节奏让他真的很想一刀砍过去。

“西瓜不吃完我会被骂浪费食物的。”李轩盘了个腿在原地坐定,慢条斯理地说,“你们双方先沟通一下呗。”

……这种村委会大爷调解邻里纠纷的即视感是怎么回事!不不不……盖才捷摇了摇头,用力把奇怪的想法从脑子里甩开。

盖才捷横举起镰刀,刀刃直指漂浮在李轩头顶的一团紫雾:“不好意思,请问你是……”他斟酌着合理的用词。

“就是你感知到的那阵妖气。”对面大大方方地承认了。

盖才捷保持姿势毫不放松:“那么,可以拜托你出来与我决一死战吗?”

 “你这样的小朋友?”

去年已满十八的盖才捷小朋友,眉梢一跳。偏偏对方的语气不起波澜,毫无讥诮之意,可正是如此直白的发言才更会刺激到别人。

妖灵继续道:“你修为尚浅,若非我化作实体之时,便只能勉强看见我这般形态。就凭这种状况,你如何与我决一死战?”

说得竟然好有道理,盖才捷完全无法反驳。但是他没有死心,仍加追问:“既然这样,请问你何时可以化为实体?”

“每月十五。”对方答得竟也干脆。

“谢谢。那就约好了?”

“好。不用谢。”

等一下,你们互相要不要这么彬彬有礼啊?观众席上的李轩把嘴里的西瓜子当成个槽默默吐了出去。

“不过你为什么要约我决一死战。”妖灵突然发问。

“嗯?”盖才捷诧异,只想起了师父的训话,“因为自古正邪不两立……”

“邪什么邪。你观察我这么些天,我做了伤天害理的事儿没有。”语气听上去挺不耐烦。

盖才捷陷入了沉思。“可我担心你会对队长不利。”

“我与这家伙相识已有数年,想要他小命还不是分分钟的事情,何必拖延这么久。”妖灵轻描淡写地爆出了不得了的实情。盖才捷被这道炸雷劈得懵逼,震惊的目光转向李轩。

而他敬爱的队长……竟然假装四处看风景。

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呢!盖才捷扼腕。

“没别的事儿我先走了啊。”

随着诡异的雾气淡退,回声也在初夏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消散。

盖才捷视线下移。李轩并不回避,四目相对。

“别这样盯着我啊。”李轩试图进行心理疏导,“你瞅,世界上有好人也有坏人,妖灵自然也有善恶之分,不是所有的妖灵都十恶不赦,对不……”

“再也不相信爱情了。”十九岁的见习道士盖才捷,在满天清辉的笼罩下,于职业生涯的第一道坎前,抛出一句至理箴言,掷地有声。

“小小年纪,阳光向上积极乐观一点。”李轩人生经验比较丰富,给小朋友顺毛。

盖才捷冲李轩抱了个拳:“事已至此,我也不适宜留在这儿了。”

刚加入生产队不过半个月就要走人,李轩也有些不舍:“你还跟他约了日子呢。”

“到了时间我自会回来叨扰。”

“吃点西瓜再走呗。”李轩试图挽留。

盖才捷摇摇头,“不过我可以做些事情再走。”

话音刚落,盖才捷走入瓜田深处,手握巨镰向天一挥。斩妖巨镰泛起雪色冷光划破夜幕,锋刃勾起一阵猛烈的疾风!风沙飞舞,撩起二人的衣衫,李轩心下一惊,下意识抬手挡住半个脸。

待风声平息李轩才睁开双眼,只见盖才捷斜举巨镰,背对着他站定在瓜田中央,姿势前卫,连带着白短袖和黑裤衩都威武了起来。李轩凝望着小盖风中的背影,感觉他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这种气场:装逼如风,常伴吾身。

盖才捷收招,转身向李轩行礼:“好了前辈。”

“嗯?”

“瓜田里的害虫已经被清扫干净了。”

“就是刚刚那一阵风?!”李轩惊悸之余,西瓜子皆落矣。

“可惜御风之术我尚未熟练掌握,否则还可以帮前辈收收粮食,浇浇水之类的。”盖才捷真诚地表示遗憾,“就此告辞。”

李轩双手捧着吃了一半的西瓜,呆呆地凝视这瓜田里奇迹般的一幕,竟是痴了。就在那一刻,身为队长的责任心,觉醒了。

他做出了一个艰难的决定。

“不,你别走!”李轩三两口啃完西瓜,毅然决然地丢下瓜皮跳了起来,一把抓住盖才捷的双手,“小盖,你就是我们多年以来苦苦寻觅的人才啊!”

盖才捷一惊,黑曜石般的瞳孔中闪烁着迷茫:“不我只是……”

李轩直视他的双眼:“虚空需要你,你考虑一下!”

“前辈你等会……”盖才捷奋力挣脱,无奈李轩使出了摸奶不对是吃奶的手劲儿。

“不要推辞!我们曾一起立誓,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种,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收,这些你都忘了?难道你想置虚空的生产总值于不顾吗!”李轩老师即兴演讲声情并茂,情到深处挤出盈眶热泪,手也攥得更紧了。

“我是想说,”盖才捷放弃了挣扎,盯着还握在手中的斩妖镰面如死灰。“前辈你能不能先把手上的西瓜汁擦干净。”

“哦,抱歉抱歉。”李轩松开盖才捷,平静地把满手的汁液抹在裤衩上。红绿条纹的裤衩后面晕染着谜一样的西瓜红,画美不看。盖才捷背过脸去。

“有位大神曾经说过的一句话,希望你考虑一下。”李轩双手插进裤兜里,慢慢走入田垄阡陌之间,抬头望天。繁星璀璨如织,夜风轻柔似烟。

“产粮,不是一个人的游戏。”

 

微风吹动一豆烛火,卧室笼罩在微弱的昏黄之中。李轩平躺在床上望见窗外,漆黑眼瞳倒映出夜空之上连绵无尽的熠熠银河。

“留下这孩子没问题吧?”他压低嗓音,回声在这一方狭小空间中扩散,似是自言自语。

静默片刻,李轩笑了一笑,眼底温润如田间蓄积的湖塘:“没事,我还不想睡。你在的话回一声儿。”

投射在粉墙上的黑影随着烛光的摇曳变了形状,像水一样从墙面上滑落,从李轩身下钻过去径直流到床边,倏忽聚集引起一股旋风,凝结成半透明宛如离魂的人体。在床边坐定了,只见是个青年男子的形态。

“突然离开了才显得奇怪。”魂魄似的青年开口,正是与盖才捷对峙的那道清冷冷的音色。只是不知是否由于烛光的烘托,声线比方才和缓了些许。

“嗯,除了这点。”李轩翻了个身面向着青年,“凭一人之力就能迅速扫除整片田地里的害虫,很方便啊。”

“等御风术用熟练了还能帮忙晒谷子。”

“噗,原来你早就想好了嘛!”李轩惊喜之余放松下来,露出愉快的笑容,“我以为你会在意。”

“你做出的决定我有反对过吗?”吴羽策耸肩,同时嘴角微微上扬,“况且他又打不过我——你刚才还捉弄他。”

李轩轻笑两声没有答话,青年也不加多言,这样沉寂了半晌。然后李轩从床上撑起身子,刚想吹灭蜡烛,流淌进屋的夜风已然将蜡烛浇熄了。

房间陷入一片昏暗,遥远的星辉成了唯一的光源。青年的身形在夜色中反而被衬托得愈加清晰起来。

“你要睡了?”

“不,只是想更清楚地看一看你。”

半天的辛勤劳动,在晶莹的汗水与众人欢声笑语的交织中结束了。盖才捷肩扛镰刀,低声哼唱着“那一夜,你没有告诉我~那一夜,你伤害了我~”,迈开轻快的步伐走到田边大榕树下的阴凉地里。

被李轩那么一忽悠,盖才捷就决定留了下来。一方面等待约定之日,另一方面……在组织迫切需要人才的时候年轻人怎么可以临阵脱逃呢,从小接受社会主义价值观教育的盖才捷这么想着。

虚空生产队的其他队员对盖才捷那一夜的见闻一无所知,大家聚集在榕树下一如往常聊着天,整体气氛严肃活泼,庄重温馨。混在人群中的李轩尤其淳朴,简直像是把“大地母亲的儿子”写在了脸上。盖才捷望见队长人畜无害的纯良笑容,联想到依附在他身上的妖灵,不由感慨人生处处充满惊喜。

“说起来,虚空的副队长是谁?”因为别家生产队都是正副队长一齐上阵,盖才捷便不经意提了这么一嘴。

“不需要啊。”杨昊轩大大咧咧地搂过队长的肩膀。

“队长战力逆天。”葛兆蓝从另一边拍了拍李轩。

李迅恰到好处地起哄:“队长堪比金坷垃,一袋能抵两袋撒!”

“哈哈哈,过奖过奖了。”这是谦虚的李轩。

“不过说真的,有时感觉只有两人合作才能完成的工作,队长一个人也能做到哎。”李迅发出感慨。

盖才捷看得真切。李轩与大家嬉笑之余,在众人的目光死角,对他绽出了一抹神秘的微笑。

联系“那一夜”得知的种种——盖才捷顿悟!

卧……槽……队长你……

虽然脸上不显波澜,但他内心犹如山雨欲来风满楼,久久无法平静。

 

时值傍晚,收工后的盖才捷独自沿着河岸行走。远远地望见了河边,地上放着两只塑料篓子,一只盛满了新鲜的毛豆荚,另一只底部刚积起一小堆剥好的豆粒。李轩蹲坐在小马扎上剥毛豆,手上动作灵活娴熟,视线却在河心里飘。盖才捷不由自主偏转目光,往河面上扫了一眼。

赤乌西下,残阳胜血,半江瑟瑟半江红。

轻风乍起,少年人宽松的衣摆如旗帜般在气流中飘动。

李轩嘴唇微动,似是在和什么人言语。盖才捷越走越近,听见风带来声音——

“想怎么吃啊?”

“毛豆嘛,我当然是认为炒肉丝吃最好啦。”

“想吃啥你就说呗,别总是行啊好啊可以啊……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虽然像是自言自语,但盖才捷心里清楚,队长是在同另一个人交谈。不,不是另一个“人”,应该是那天夜晚在瓜田中遭遇的妖灵。意识到这一点,年轻的道士稳住心神,坚定步伐向前走去。

李轩察觉有人到来的反应比预想得快,两人距离大约还有一条田埂的时候他就抬起头来望向盖才捷了。当然,也许不是他的感官灵敏,而是“它”的。

“小盖你来得正好。”小马扎上的李轩招招手,盖才捷迷茫但还是加快脚步。

结果一过去就见李轩拎着个空篓子,对他笑得和蔼可亲:“帮忙剥个毛豆呗。”

其实盖才捷一开始是想拒绝的。但是面对队长那朴实又和煦的笑容,一个“不”字就怎么都说不出口。他认命般叹了口气,刚想问队长我蹲着腿麻坐地上剥你不介意吧,李轩就已经微笑着推过来又一个小马扎。

我去这是早就准备万全的节奏啊??

……好的吧,不愧是队长,服。盖才捷默默接来小马扎坐上,调整了下姿势,着手开始扒毛豆的绿衣裳。谜之坑爹感油然而生。

“队长你不会是想转移我的注意力吧?”盖才捷严肃地剥着豆子说,“我是受过专业训练的。”

李轩接口:“什么专业训练,剥毛豆的专业训练?”

盖才捷一时无言,莫名感觉被调戏。他的手拿惯了镰刀道符,剥起豆来动作自然就略显生疏了,基本上他剥一个李轩剥俩。

“开玩笑的,当然不是。我想和你开诚布公地谈一谈。”

话虽如此说,李轩的态度也平易近人如同随口拉家常,但盖才捷对他的印象已经从“温和朴实的农家大哥哥”逐渐向“扮猪吃老虎空手套白狼的脑力劳动者”转变了,不免竖起耳朵提高警惕,生怕漏过什么隐藏的文字陷阱。

“我和他已经在一起九年了。”李轩捻着豆粒慢慢道,“所以如果你强行让他离开,我们两个都会无所适从。”

语气平淡和缓,没有拐弯抹角,没有暗藏玄机,光明坦荡一记直球。然而给幼小心灵造成的巨大震撼,不亚于平地炸响一声惊雷。毫无心理准备,盖才捷腿一抽差点踢翻了装毛豆的篓子,受理智约束冷静下来之后却又拿不准该吃惊于哪个点上。

“九年?”最终他还是选择了比较容易理解的一个。

“嗯?”李轩偏头。

“你们认识这么长时间啊。”盖才捷说出口的时候仍然觉得难以置信,人和妖灵竟然可以长期在一起和谐相处。即使是人类之间交了朋友,也很少见能维持将近十年之久的。

“哦……”李轩摸了摸下巴道,“如果算上认识的时间,就有十一年了。”

已经察觉到不对劲了。

李轩倚坐在一块山石上暂歇,抬头仰望阴沉下来的天空。厚重的乌云翻滚迫近,遮天蔽日。山风凛冽地嘶吼着,四周高耸的树木颤抖起来,阵阵林涛撕扯出凄惶的哀鸣。时值盛夏三伏天,冰凉的湿气却从石面下钻出来,李轩不禁打了个寒战。

他想出去,就像往常一样,沿着烂熟于心的山路往回走,只需少顷就可以拨开丛叶,望见村里的人家一户接一户地散落在山脚下。然而不知何故,他凭借印象选择的道路,总是把他带回原地。在第三次对周遭的景象感到熟悉时,李轩离开前用挖野菜的小刀在山石上刻下记号——即是他现在坐着歇息的石头。也就是说,他走了一圈又绕回了这里。

李轩已经明白自己的处境了,但却并不怎么害怕,只是担心如果一直被困在山间,家里人会着急。他于石上坐定托腮垂眸,正当思考对策时,忽然仿佛感应到了什么似的,猛地抬头望向来时道路。

只一瞬,比蛇身擦过沙漠还轻微迅捷的声响。

随后有人从树丛间踱出,白衫黑裤,平常装束,约摸二十来岁,乍看之下与村里的普通青年并无两样,只是少见这般清俊的面貌。然而稍加端详,就会发现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未显丝毫血色,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。李轩恍惚了一下,竟暗自庆幸此时没有太阳,否则他真要担心这人会不会在日光下融化了。

“村里人在找你。”青年走到李轩面前,开口就是这么一句。

“哈啊。”李轩挤出个勉强的笑。他有猜到。

青年对李轩伸出一只手:“下来。”

嗓音宛如阳光溶入山泉,介于温凉之间,分明是简短的命令句,却不会让人心生抵触。李轩看得出青年并非凡人,但他搞不清楚自己对这人油然而生的信任感是从哪儿来的。他拉住眼前的手就跳下山石——碰到对方手心的刹那,寒意如电流般自指尖沁入心底。立定在地之后他不禁颤了一下。

“我带你出去。”

青年站到李轩身后,一边单手覆上他的双眼,另一边执起他的右手。同时李轩被青年往怀里一带,后背就靠住了他的身前。

“什么也不要看,跟着我走就好。”

彼时李轩年方十四,才处于身体刚刚发育但尚未抽条的年纪,这么一靠脑袋就恰好抵在青年的胸口上。偷偷侧耳,如他所料,聆听不到心跳的声音。但这并不影响他阖上双眼,选择信任身后这个人,把自己似乎是危在旦夕了的小命全盘托付到对方没有温度的手中。

青年的步伐干脆利落但绝不匆促,李轩在肢体动作的导航下被他牵引着走,一路上默默的鲜少言语。这人似乎就不太爱说话,或者说不喜欢废话,偶尔遇到李轩不能及时反应的路障,会提醒一句“小心点”然后指挥他绕过去——这就算是信息量比较大的交流了。而李轩无法确认青年是何方神圣,当然更不敢贸然搭话。

视野一片漆黑,感觉走了比预想中长远得多的距离。其实李轩也搞不清,究竟真的是这见了鬼的山路难行,还是与青年身体相贴萌生的局促感使他产生了时间被拉长的错觉。

李轩觉察到身后人的步伐开始放缓。并且走过一段山路他就会暂时驻步片刻,似乎是在辨定方向。恰在此时隐约地有风扑上来,不似李轩吹惯了的那样清凉舒爽的山风,倒像什么妖魔撩起爪牙掀出的阵阵阴气。气流漫过体表时李轩禁不住浑身打颤,仿佛被冰冷的铁链擦过皮肉。

青年带着李轩渐行渐慢,奇怪的妖风却不见分毫减弱的趋势,反倒愈演愈烈,甚而令李轩眼前浮现出了一瞬灵魂会被裹挟而去的幻象。

终于,青年停下脚步。

“嘁!”

李轩闭着眼睛,都能听出这一声咬牙切齿里饱含的怒气。

他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,又怂怂的不敢问,颇有一种神仙打架凡人靠边的自觉。话说回来,好像这不是神仙吧……?正胡思乱想着,李轩突然感到手里被塞了一根什么……通过指腹摩擦表面传来的粗糙触感判断,好像是一根,呃,一根粗长的树枝。

因为猜不透青年的想法,李轩一时难免紧张,思路也变得混乱起来:莫非这是让我不要怂就是干的架势?虽然不知道对面有什么,但是能感觉到这么冲上去绝对是一秒灰飞烟灭的下场,不能的吧……

“好了,睁眼。”

李轩听从,青年的手从他眼前移开。他眨了眨眼睛适应了一会,发现视野所及之处已尽由夜幕笼罩。随后目光稍偏,李轩惊讶地看见,手中握着的并非单纯的树枝,而是一支火把。烈焰咬紧枝头熊熊燃烧,焰心呈现出非同寻常的青紫色彩。李轩将火把举向前方,想象中的獠牙利齿凶魔鬼怪却并未显形,光焰只照亮了从脚下静静延伸开去的狭长山路。

“最后一程了。”青年说。不知为何,李轩觉得那淡漠的语气下掩藏着一丝虚弱。但他并没有说出口,青年也只是沉默着陪他走完了这一段路。渐渐地可以隐约听到喊声,粗犷的男音。是进山寻人的村民,有的扯着嗓门呼喊李轩的名字,有的心急火燎地喊出了小名。

李轩不禁激动起来,刚准备冲过去,却又生生止住,回头瞥了青年一眼。他不想就这么简单地与青年分别,至少不要揣着明白装糊涂。

“在找你呢。”青年见李轩呆立不动,在他背上推了一把,“去吧。”

再不开口就没机会了。李轩咬了咬牙心一横,把蓄积已久的疑惑吐了出来。

“你,其实是山鬼吧?”

“是。”

“……”

等下要不要这么直白地秒答啊喂!

比起山鬼,青年如此爽快的承认还更令李轩震惊一些。

“可是村子里的老人们说,”李轩盯着青年的脸,紧张得咽了口唾沫,“山鬼是异常妖艳会迷惑人的女鬼姐姐。”

青年微微露出了一个嘲讽的笑容:“鬼事怎么能听人讲。”

“那……你为什么要帮我?”言下之意,山鬼为什么要救人类的一条小命呢。

“我不想看到有人死在山里。”青年答得冷漠,李轩不由自主拉紧上衣,感到夜风萧瑟。

“还有。”青年顿了顿,似乎是无奈地叹了口气,“如果不嫌命长,七月尤其是中旬的时候就不要入山,不要近水,不要独自走夜路。”

李轩有点意外,也许这个山鬼并不像看上去那么难以相处。眼见对方交代完毕就要转身走人,他鼓起勇气出声叫住:“等一下!我——”

青年身形一缓,停步回眸,那道无机质的冰冷目光一扫过来,李轩的嗓音就降了七分。

“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。”

“有必要知道吗?”青年秀气的双眉微微蹙起来。

“可是你听见我的名字了吧?这不太公平。”李轩表面风平浪静内心七上八下,不敢肯定对方吃不吃他这一套,会不会拂袖而去甚至大发雷霆。

短暂的沉默。山鬼微微颔首若有所思,看不清表情,李轩忐忑不安地捕捉着耳畔的林涛阵阵。

“吴羽策。”

一字一顿,咬音清晰,不给李轩重复提问的机会。

竟然这么好说话。李轩还没来得及惊喜,那边厢又接着道:“如果又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……你可以,喊我的名字。”

说不清来由的兴奋如风一般席卷心田。李轩上前几步仓促道谢,对方却扔下最后一句话,头也不回地离开,身形和回音一同渐渐隐没在黢黑的山林之中。

“最好不要有这种机会——我不想救你第二次了。”

 

所以,当从河心里一把捞出李轩的时候,吴羽策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。

“两年前已经警告过你不要近水了,你是脑子进水了吗?”

落汤鸡一样的李轩耷拉着脑袋,光着上身坐在岸边,两手用力拧得湿透了的上衣淋漓不止。他刚刚才瘫在地上结束一轮痛不欲生的呛水,如果不是吴羽策上来帮忙,他怀疑整个肺都能被自己咳出来。

想到这里,李轩偷偷瞟了一眼正冷言冷语数落他的吴羽策,压低声音悄悄念道:“你这样的人是不是叫刀子嘴豆腐……”

话音未落,就被吴羽策从旁边猛地抬腿一踹,李轩猝不及防,连惊叫一声都没来得及就又摔回了河里,扑通一声激起大片水花。险些溺亡的恐惧还未从脑海中散去,李轩慌乱地挣扎了两下,却发现河水已经变得清浅,恢复到了齐腰的深度。

“放心吧,水鬼已经被消灭了,短时间内这条河都不会沾染上脏东西。”吴羽策虽然脸色不太好,声线却仍旧平静得发冷,“这一下是让你长点记性。”

李轩默然无语,乖乖地自己从河里爬上岸来。他缺少辩解的底气——毕竟,他的确是没有遵从吴羽策的告诫。

当时李轩小心谨慎地下了水,走到河心位置时,突然感觉一脚踩空,淤泥塌陷下去,河水被翻搅得浑浊起来,河底凭空张开一口巨坑。正当李轩试图向岸边游去时,水草突然翻卷上来缠住他的双腿,一只力大无穷的手不知从何处伸出,紧紧抓住他的足踝,把他往水底的坑中拖扯。

被抓到的一刹那,如坠冰窟的寒意顷刻间漫遍全身,浸肌入骨;也就是这种冰冷,令李轩在电光火石之间一个激灵想到了另一双手,想到了一个名字,一个约定。求生的本能促使他向下沉没之际,不顾河水倒灌入腹,无声地呐喊出那个名字。

已然平静如镜的河流,未出三秒,犹如巨刃劈落水面一般,霎时激起千层白浪。水下响起凄惨的嚎叫,回音仿佛透着怨毒一般震颤人心。紧接着李轩就被一股更加巨大的外力猛地拽出水面,整个人几乎是被甩出去摔到平地上的。

那一刻李轩脑海内甚至闪过了“淹死和摔死哪个更凄惨”的想法。

然而当视野内模糊的画面逐渐变得清晰,瞳孔中倒映出吴羽策冷若冰霜的面容时,李轩就不禁开始沉思起“水鬼和山鬼哪边更可怕”的问题了。

但另一方面李轩也觉得挺冤。村子后头的这条小河,据说从李轩的太爷爷一辈起就流淌在这方土地上,旱时不涸汛期不涝,李轩下河的时候水面也只齐到腰间。这么一条温柔平和的祖先河,谁能想到自己会命丧其中呢。

更何况李轩也并不是吃饱了没事干闲来玩水的。他一拍大腿:“对了,我是来……”

“你在找这个吧。”

吴羽策摊开右手,苍白如纸的掌心上躺着一圈透明彩珠串就的手链,斑斓的珠子在阳光下折射出琉璃色的光华。

“啊……啊!谢谢!”李轩惊讶。他会读心术吗?吴羽策随手一抛就把珠串扔了过去,李轩不及多想赶忙上前,伸出双手恰巧接住。他注意到吴羽策骨节分明的手,做抛掷动作时会在半空中划出短而利落的弧线。

“在水里刚好看到,顺手捡起来而已。”吴羽策解释得若无其事,“不过现在的男孩子原来喜欢这种……”

李轩把头摇得像个三倍速拨浪鼓:“隔壁村的小妹子来走亲戚,在河边耍的时候掉下去的,不要误会!”

吴羽策淡淡哦了一声,“还以为又跟不上时代了。”他站起身。

李轩一瞅,这又是要挥一挥衣袖不带一片云彩走的节奏,急忙拔高嗓门喊道:“你又救了我一次,就打算这么走了?”

吴羽策不明所以地望过来。这次距离近了些,李轩能够透过那层无机质的冰冷看清他眼底的茫然,留意到他向上翘的微弯的眼角。犹如数九隆冬结冰的湖面上映出三月桃花之影,人间不可一见之景。

“……我的意思是,有什么能报答你的吗?”李轩回过神,也觉得自己刚刚喊的那一嗓子有失冷静措辞不当,听上去与其说是报恩的倒不如说像是报仇的,赶紧表明自己一颗红心向太阳。

那双好看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着李轩。半晌,吴羽策开口。

“真有此意,可以把你的影子给我。”

“影子?”这次换李轩茫然了。

“影子相当于半个魂魄。如果我寄宿其中,灵气可以恢复得更快。”

李轩瞬间明白话中含义,下意识低头看了眼投射在地的影子。说到底,就是把自己一半的灵魂交付出去,成为无偿的居所。那一半灵魂会变得怎样,就全掌握在吴羽策手中了。

“你觉得难以接受就没必要了。”吴羽策几乎是紧接着就给了眼前这孩子后悔的机会,“而且就算不附身于你,我自己也可以回山里去休养。”

“我没有说不愿意吧。”

李轩抬起头来,带笑的眼睛亮若晨星。

“半个魂魄有什么大不了的?我这条命都是你的。”

“你也看到了吧,你们队长出门套裤衩都能套个大红大绿条纹的。”空灵的嗓音倏忽传来,盖才捷猛一回头,果然看见吴羽策抄着双手站在李轩身后,面色不善地盯着自己。如果不是傍晚的霞光穿过了他半透明的身体,一身白衣黑裤的素装还真让人想不到山鬼那层儿去。

“红绿条纹有什么不好?!”李轩丢下毛豆皮儿据理力争,“因为那天是去西瓜地里,所以顺便就要选择西瓜颜色的衣服啊!”

吴羽策直接无视了李轩:“所以你看,我留在你们队长身边,多少能拯救一下他的品味吧。”

虽说这种理由听上去无比扯蛋,但是瞅了一眼李轩今天穿的黄紫条纹裤衩,盖才捷不得不摸着良心承认:“李菊福。”

“那是谁?我们家的亲戚?”李轩茫然。

“我是说,这位……嗯,山鬼先生,说得有道理。”盖才捷拍了拍手上的豆皮残渣,转而对妖灵伸出右手。

对方搭上没有实感的手虚握了一下:“叫我名字就行。”

“我感觉自己的品味还可以吧。”李轩神情凝重。

“你先脱了裤子再说话。”吴羽策面无表情道。盖才捷颔首认同:“队长,这个配色……”

“配色怎么了吗?”李轩强行插入激情解说,“金黄色象征着丰收的喜悦,紫色是我们虚空的代表色!整体寓意就是虚空大队喜获丰收啊!!”

强行跳过李轩,吴羽策对盖才捷说:“好了,没什么事就回去吧。”

“也对,小盖差不多应该回去了。”李轩双手抬起差不多盛满了的篓子,晃一晃又颠了颠,毛豆粒在篓子里滚动跳跃,“谢谢你啊小盖,还剩一点我自己来就行。”

盖才捷与一人一鬼道别,起身默默离开。走出一段距离后,他回过头——纯属无意识的好奇。只见吴羽策俯下身对李轩说着什么话,李轩愉快地笑了笑,稍侧过脸贴在他耳边回了一句。吴羽策再直起腰时,脸上便显出无奈的神色,但也并未再加异议。

河水被风撩起褶皱,水面上粼粼的波光犹如繁星的群像。

收回视线,盖才捷突然觉得水光亮得有些过分了……他的眼睛要被闪花了。

夏风和畅,金麦飘香。

盖才捷收工回家,顺路同李迅搭伴而行。干完活计的李迅神采奕奕,告诉盖才捷一个喜讯:“隔壁村儿的村花要结婚啦,我们也得去捧场喝喜酒!”

虽然盖才捷初来乍到一个多月,还没怎么和邻近的村子打过交道,但是只要有酒席能蹭吃蹭喝,who care那些细节,于是他点了点头表示高兴。李迅便一把揽住他的肩,兴致勃勃地聊起了八卦。

“对了,你知道不?那个姑娘啊,以前可喜欢我们队长了。”

 

午休时间李轩坐在床畔,同吴羽策聊到了准备去赴喜宴的事。

吴羽策对人类的集体活动不太感兴趣。

“你还记得小红莺吗?”李轩问。

问得突然,吴羽策试着回忆。他在现世飘荡得太久,时间于他而言近乎无穷,能记住的人类实在没有很多。

“很漂亮的姑娘,隔壁村子里的村花。”李轩不断提示,见吴羽策仍然不明所以,只好旧事重提,“九年前那个把手链掉到河里的妹子。”

吴羽策恍然:“记得了。”

“新娘子就是她啊。”李轩故作沧桑,“当年的小妹妹现在都要嫁人啦。”

在吴羽策的印象中,那姑娘有事没事就总爱来找李轩,每次来时无一例外,手腕上准会戴着那串从河里捡出来的琉璃珠子。

“我以为她很喜欢你?”

“我们已经一年多没有见面了。”李轩好脾气地笑了笑表示你想多了……

吴羽策不知其意,一头雾水。人类的社交真是难以理解。

“所以要不要一起去看一看?”李轩坏笑着揶揄,“如果你显个身去参加的话,我敢打包票,会有不少姑娘家想打听你呢。”

“人多的地方太不自在了。”听到后半句吴羽策忍不住翻了个白眼,“而且你以为在白天支撑实体的消耗有多大?”

 

小红莺是当地大户人家的独生女,喜宴办得像模像样,算是李轩见过最盛大的流水席。新娘子一桌挨一桌地敬酒,敬到李轩这桌时,视线微妙地向下游移,两颊红晕不知是因为醉酒还是羞于抬头。

李轩神色如常,举起酒杯同她相碰。

酒足饭饱后宾客尽散,李轩刚打算跟虚空众人一起回去,却在门口被人拉住了。回头一看,是村子里专门帮说媒的大妈。看来一时难以脱身,李轩便向虚空那边挥了挥手,示意他们先走。

“轩子啊,你也是时候考虑一下以后的事了!”大妈急切地拉过李轩的手,每说一句话就在手背上拍一下,“好几个姑娘家都来找我问过你,你看看自己,这么好的条件,找个中意的还不容易么!”

“哈哈哈您太看得起人了,我就一土生土长种地的算什么条件好啊……”大妈手劲奇大而不自知,拍得李轩面上陪着笑脸内心龇牙咧嘴。

“哎——”大妈把尾音拉得一波三折,“小伙子哟,勤劳能干还当了队长,脑子好使性格也好,模样长得又周正,要不是闺女早已定亲了,我倒想要你做女婿呢。”

“可是我还没有结婚的打算。”李轩实话实说。

大妈无可奈何地招一招手,李轩便体贴地弯下腰,好让她能靠在自己耳边压低声音说话:“我可听说,去年小红莺有跟你表达过‘那个’意思,但被你拒绝了是不是?”

李轩闻言一怔,叹了口气,不发一语。

“你这孩子!”大妈急了,“百里挑一的姑娘你都不要,眼光是有多高!”

“您的好意我心领了,但不是这个道理呀。”李轩笑道,“如果有缘无分,那无论几百里挑一,都是对不上眼儿的。”

 

李轩觉得,要么是自己没有好好表达清楚,要么是大妈误会了话里的意思。总之从邻村回队里之后,他这话从大妈那里一经传开,上门拜访的媒人反而络绎不绝起来。虽然李轩和外人聊起私事吴羽策就会自觉回避,但是近日访客来得太频繁了些,他也有点不堪其扰。

喂鸡的时候吴羽策想起这茬,就随口问了一下:“最近为什么好多人来找你?”

李轩撒着饲料的手顿了顿,“想给我说媒。”他在吴羽策面前扯不了谎。

“哦——”吴羽策这个单音怎么听怎么意味深长,“你也到了这个年纪啊。”

“真少见哪,你会这么取笑。”

“不过貌似你一个都没答应。”

“没有眼缘呗。”李轩假装认真投喂一窝下了蛋的母鸡。

“别拿场面话糊弄我。”

“两百年的老妖就是心明眼亮。”李轩意义不明地感慨。

“不要岔开话题。”吴羽策狠抓重点。

“没有眼缘确实是一方面。”李轩蹲下身用手指头轻抚争食吃的小鸡崽子,圆滚滚毛茸茸的。

“其他方面呢?”吴羽策追问,滴水不漏。

有些时候李轩就不希望他像这样突然敏锐起来。

“你也知道我……很容易招到灵异鬼怪之类的。”语速比平时慢得多,每个字都由李轩在内心推敲过一遍,“遇到你这样的,还好说。但如果又撞见邪魔,哪家姑娘嫁给了我,指不定就能被殃及……”

吴羽策懂了。“你担心自己的体质会连累别人?”

“除此之外,我也确实没能跟谁看对了眼啊。”李轩笑道,“我只要你在身边就够了。”

好像说了什么了不起的话。

偏偏当事人一个想法淳朴,另一个压根不算人类思路,竟都没觉得有什么不对。

夏季常见的一个阵雨之夜,盖才捷家的铁门被人敲响。虽然敲门声不大,但从密集的频率里可以听出屋外人的焦急,盖才捷连忙跳下床跑去开门。

门外竟站着李轩,一副失魂落魄写在脸上的样子。

“小盖!”一见着盖才捷,李轩便像攥住救命稻草似的,抓着他的肩膀急切地摇晃了两下,“拜托了!只有你能帮我!”

盖才捷赶紧把李轩拉进屋,先避了雨再慢慢说来龙去脉。

“……突然消失?”盖才捷听罢,倒了杯水让李轩润润嗓子,脑中飞快地思索着,“会不会是他临时有急事?”

“他本来就不是和我绑定的啊。”李轩捧着水杯苦笑,“以前他走的时候会告诉我一声,我也能感觉到和他还相连着。唯独这次,一点预兆也没有,一点气息都感受不到。”

“等一等,这么说……我好像,还能感受到。”

李轩感到惊讶,刚要提问,盖才捷便抬手示意安静,聚精会神地感受着什么。李轩也不由得屏神凝气,静待结果。

“队长你的魂魄里,还残留着他的灵气……”说到一半,盖才捷又摇头否认,“不对,这应该是一个相当强大的符咒,只是被加了一层密诀,所以只像是少许灵气残留。”

“符咒?”李轩下意识地在身体各处摸索,“什么符咒?”

“辟邪的符咒。”盖才捷沉声,“强大到足以改变一个人的命数。”

李轩思索片刻,突然猛拍大腿,不知是心急还是恼火地用力咬了咬下唇。

“小盖,有没有办法能找到那家伙?”

盖才捷抬眼望见李轩瞳孔深处暗潮汹涌,不禁把头点了一点。

 

午休期间,虚空大队的麦场周围四顾无人,时机正好。盖才捷于金色大麦的海洋中伫立,口占一诀,手中一枚纸符随风飘飞,随后挥镰将纸符劈作两半。气流飞速旋转攒聚,刮起一阵烈风。当从四面八方聚集过来的气流慢慢散去时,一个身影也随之逐渐显现。

“怎么找到的。”吴羽策刚被召唤出来,就浑身散发出低气压,嗓音像是混入了冰碴。

“你在他身上留下的咒印。”盖才捷毫无惧色,平静地同解释,“虽然保密工作非常细致,可一旦破解,很容易就能借助灵气残留的痕迹召唤本体了。”

“你比我想象中有资质。”

“感谢您的认可。”

“所以呢,大费周章找上门来,有何贵干?”

“那个咒印的效用太过强大。”盖才捷平举起斩妖巨镰,刃如秋霜。“因此我猜测你几乎把所有的力量都封存了进去。”

在那瞬间吴羽策微微蹙了一下眉。

“那对我而言,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咒术而已。”

 “可对我而言,这是斩杀的绝佳机会。”

吴羽策冷笑了一声,满含不屑意味:“你大可以杀杀看。”

刃口径直对准了吴羽策。“最好不要虚张声势,你的灵力已经所剩无几了。”盖才捷握镰的手就像他的声线一样平稳。

“轻敌冒进是作战大忌。”吴羽策微眯起双眼紧盯住这个年轻的道士,做好迎击架势,蓄势待发。

“别硬撑了,你现在状态很虚弱。”

“胡说八道。”

“不然的话,”巨镰突然变向一挥,直指不远处的一个地方,“你怎么会连有人在你身后都没能察觉呢。”

吴羽策闻言猛地转身,不偏不倚与李轩视线相撞。

“哟。”李轩仿佛置身事外,微笑着同两人打招呼。盖才捷冲他打了个手势,就像只小雀一样飞也似地溜走了。

他向吴羽策走去,步伐不急不躁,不紧不慢。因为他清楚即使是这种场合,吴羽策也不会逃跑,而是坦然相对。

如他所想,对方果真岿然不动,凝目蹙眉,看李轩一步步地走到自己面前,站定。

“你这家伙实在是……”李轩长叹一声,“可能会伤害我的时候都说得坦诚,保护我的事反而就一个字都不提。”

吴羽策不言,李轩斟酌着措辞。“为什么一声不响就离开了?”

被问到的一方烦躁地把目光撇向一边。“我希望你不受恶鬼侵扰,过上平凡的日子。”

“我觉得以前的日子过得挺好。”

“别傻了,你应该有正常人的生活,谈个姑娘,娶妻生子,相伴度过余生……”

李轩不由分说打断:“可我生活的一半是你!”

仿佛浑身打了个激灵,吴羽策张了张嘴,一时竟然讲不出话。

“如果要找谁相伴余生的话,我也只希望是你。”李轩拉起吴羽策的双手,一如记忆中的冰凉,“难道你不觉得有个人陪在身边,会有意思得多?”

“你脑子烧坏了。”吴羽策低语。

“我清醒得要死。而且在你离开的时间里,更加清楚地认识到了。”李轩直视着那双熟悉的眼睛,冰层渐融。“就算死后也成了鬼,刚才那些话我还会再说一遍。”

清风溜进田野,肆意嬉戏追逐,欢声掀起麦浪。

“你的回答呢?”

收获的季节。

“轩子啊,已经老大不小的了,还不为将来的事考虑一下吗?”

如今面对邻里长辈忧心忡忡的目光,李轩已经可以从容地微笑着答复他们。

“我已经和喜欢的对象有约在先了。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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